隨著上半年各項經濟數據陸續(xù)公布,下半年經濟走勢預測漸趨明朗,但股指仍表現出對前途的猶疑不定。7月以來,上證綜指在2000點整數點位來回拉鋸,各種“利空”或“利好”的政策預期都在被市場充分消化。同時,各方專家對宏觀經濟“上限”與“下限”之爭也揮之不去,而投資者也在市場探尋“底部”的過程中亦步亦趨。
分析人士認為,本周以來政策“利好”出臺的頻度和密度都可謂史無前例,周二央行逆回購重啟,資金面放寬;周三、周四政治局、國務院會議公報為宏觀經濟定調,同時PMI(采購經理人指數)好于預期,而今天則有地產再融資開閘的消息。經過后續(xù)四個交易日,本周“黑色星期一”跌幅已經被完全消化。
最近,管理層的監(jiān)管思路也在調整。中國證監(jiān)會主席肖鋼在《求是》雜志發(fā)表署名文章,指出“寬進嚴管”、加強監(jiān)管執(zhí)法是當前我國資本市場監(jiān)管轉型的“著力點”。
他表示,證監(jiān)會將要扭轉“重審批、輕監(jiān)管”傾向,將“主營業(yè)務”從審核審批向監(jiān)管執(zhí)法轉型,將“運營重心”從事前把關向事中、事后監(jiān)管轉移。對不該管的事情,要堅決地放,對需要管好的事情,堅決地管住管好。對違法違規(guī)行為,毫不手軟地追究到底、處罰到位。
萬隆證券認為,在管理層逐漸明確“治市新思路”的同時,近期交易所也對多家上市公司加強審查。這在短期可能影響股指上漲,但從長期來看,對于股市卻是個利好。
事實上,即便經歷了“黑六月”,可從上市公司市盈率的角度看,過度悲觀的看法并不可取。截至6月25日,滬深300指數對應的12個月預期市盈率為8.5倍,與2006年以來的谷底值非常接近。即使不包含銀行股,市場整體市盈率也僅為11.2倍。分析人士認為,A股的估值水平已基本與國際接軌,且低于美國道瓊斯工業(yè)指數市盈率。
關鍵在于,當投資者對中國實體經濟的“回暖”無法建立長期信心的時候,股市的走勢恐怕很難走出疑慮的陰影。經歷了“錢荒”制造的恐慌下跌后,中國股市尚未擺脫“搖擺”的狀態(tài)。
怎么看“政策的臉”
管理層的表態(tài)一度成了近期市場唯一的坐標。過去幾周的股指走勢可謂“聽風就是雨”。
6月央行推動金融業(yè)“整理內務”,“錢荒”鬧劇上演,股市解讀為“調結構的重要手段”,急速下跌。進入7月,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一次重要講話中提出“經濟不能滑出下限”。一些投資者將此解讀為政策天平開始偏向“穩(wěn)增長”,甚至預期可能出臺溫和刺激政策,股指相應快速反彈。
到7月中旬,總理在一次經濟會議上提出,“既不能因為經濟指標的一時變化而改變政策取向,影響來之不易的結構調整機遇和成效;也不能對經濟運行可能滑出合理區(qū)間、出現大的起伏缺乏警惕和應對準備”。此后,股市預期又回到了平衡點。
事實上,總結市場中專業(yè)人士對經濟前景的看法,不過三類:“重增長”、“穩(wěn)增長與調結構平衡”和“堅持調結構”。投資者似乎遵循一個簡單的邏輯:政府要“穩(wěn)增長”,大盤就具備了反彈的基礎,比如上證指數在7月10日和11日大漲2.17%和3.23%,就是在李克強總理首次提出經濟增長“上下限”之后;相反,如果政策預期是“調結構”為主,大盤會受到遏制,成長性好的股票反而相應走高,比如本月中旬前后市場亢奮情緒回落,上證指數橫盤調整,而這期間創(chuàng)業(yè)板指數創(chuàng)出新高。
中金公司認為,目前的經濟政策仍需觀察,市場還沒能明確中央領導近期頻繁提到的“底線”到底在哪里,在投資者看到明確的政策之前,對后市的預期都免不了上下波動。
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院長蔡洪濱不愿意多談“底線”。在上周的一場小型經濟形勢座談會上,他只是對宏觀經濟的“底線”做了一個白描式的表述:處于轉型階段的中國實體經濟受短期瓶頸所困,企業(yè)因巨大風險和不確定性而拒絕投資。
為了防止這種局面發(fā)生,他認為政府應該“確定經濟下行的底線”。就算沒人能夠把這個“底線”精確為數字,但市場確實需要維穩(wěn)的信心。
多數分析人士認為,管理層的調控是靈活的,主要為了避免經濟大起大落,使經濟運行保持在合理區(qū)間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其“下限”就是穩(wěn)增長、保就業(yè),“上限”就是防范通貨膨脹。
長期看好,短期擔憂
蔡洪濱教授的研究著眼于長期。在他看來,當下中國經濟的發(fā)展階段主要是“從勞動密集型向依靠效率發(fā)展的模式轉換”,這種轉型必須依靠技術革新、生產設備升級以及要素市場重新分配,從而提高企業(yè)的勞動生產率,可是這些路徑中的“任何一個都不是短期可以完成的”。
而他的擔憂之處卻在短期。轉型過程中,中國很多城市的基礎建設還很欠缺,在城市交通、環(huán)保、教育醫(yī)療等方面,投資空間巨大,但是一些地方政府用短期融資的方式支撐長期投資,造成了期限錯配的金融風險,反而抑制了基礎設施的投資,“不是基建不該搞,而是基建的融資安排問題很大”。
“一般松樹長10米高到頭了,要能長30米高,你必須換種子,只澆水施肥不管用了。”北大光華管理學院教授陳玉宇比喻稱,中國經濟轉型是“換樹種”問題,要把之前從農村轉移廉價勞動力進城務工的傳統發(fā)展模式,轉換成企業(yè)依靠高技術提升勞動率并提供“高工資崗位”這種模式上來,這不可能立竿見影。
他強調,有些人把“調結構”做簡單化理解,認為只要在經濟增長中消費比重提高了,投資比重下降了,就是調了結構,其實不然。“消費是經濟增長的結果,不是推動經濟增長的手段。消費增長最終依靠的是經濟增長之后人均收入的提高,而人均收入提高取決于勞動生產率,提高勞動生產率的方式無非就是投資和技術進步”。
關鍵在于“投什么”。中國當下經濟減速源于投資需求不足,傳統的基建、房地產投資受阻,而孕育了技術升級的新興產業(yè)投資因為高風險,一般企業(yè)又不敢或不愿意投,加上當下金融體系很難給創(chuàng)新性企業(yè)尤其是中小企業(yè)提供有效的風險融資服務,這是中國經濟遭遇短期波動的難點。
陳玉宇說,長期經濟增長與短期經濟波動是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,兩者并無本質矛盾,“不能認為需要調結構,就一定要容忍和放任期經濟下滑”,尤其不能因整頓金融體系亂象而有意造成流動性緊縮局面,那反而會導致本來就處在艱難轉型進程中的中國經濟面臨“失速”風險。
不少分析人士預測,中國經濟長期看已度過“黃金時期”。比如,有人將中國跟日本1970年代做比較,中國人均GDP按照購買力換算與日本1970年代接近,于是他們認為中國很可能重復日本1970年代走過的路:1950年代到70年代初,日本經濟保持了9%的增長率,但1973年突然失速,從9%跌至4%,從此再沒回到“超常增長階段”。
但是,復旦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張軍的看法恰恰相反。他認為,與發(fā)達國家的收入差距決定了后發(fā)國家的潛在增長率,而不是收入水平決定未來增長率。比如,中國目前的人均GDP按照購買力換算約為美國的五分之一,1970年代,日本的人均GDP按照購買力估計其實已經達到美國的65%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日本在1970年代已是很富的國家,已經沒有多大空間再保持更快增長,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。
反觀今天中國與美國的差距,中國“超常增長”的潛力和空間仍然相當大。他的研究結論是,中國與美國的人均收入差距相當于日本1950年代與美國的人均收入差距。“從現在開始,在20~25年內,每年平均7%~8%的增長,我們才能達到日本在1973年,或東亞四小龍在1980年代末與美國收入差距相當的水平。”
走出“底部”要有耐心
海外投行一直用“克強經濟學”來形容新一屆政府的政策取向,概括為“不刺激、去杠桿和結構改革”。張軍認為,這種概括有點一廂情愿,“克強經濟學”不是“通縮經濟學”,更不是變相的“休克療法”,而是“結構經濟學”。
他強調,新一屆政府的政策取向很清楚,信貸擴張過快和錯配的局面必須改變,結構改革必須提速。而更重要的是,增長下滑的局面最終要扭轉,才能提振市場和公眾信心,將中國經濟扳回到較快的增長軌道。
事實上,如果對中國實體經濟建立長期信心,股市的投資者大概會減少在“俯臥撐”式的短期波動中造成的損失。這正是北大光華管理學院教授姜國華反復強調的“價值投資”的意義。
“實體經濟是身體,股票市場只是影子”,他說,健康的資本市場不能總是“看政府的臉色”,投資者要學會在大勢中把握機會,“沒有價值評估,投資者就只能看著價格預測價格,任何一個時點都無法正確判斷股價是高了還是低了。”
上海博道投資管理有限公司首席策略師莫泰山預測,2013年中國GDP的增長在7.5%~8%之間,而按現在的數據看,政策要把握的水平大概是貼近“下限”運行。以此觀察,即便今年三季度的經濟仍是緩慢下滑,但在四季度,出于維持安全邊際的考慮,以及部分指向性政策發(fā)揮作用,經濟或許會企穩(wěn)并有所回升。
從長期看,莫泰山認為“調結構”是未來2~3年的主要工作,而股市的“底部”要在這個過程中一步步夯實。從今年上半年數據看,主板滬深300下跌了12.87%,而創(chuàng)業(yè)板大漲了50%。“市場以這一不尋常的‘投票’行為,表達了對舊經濟的失望和對新經濟的期許”。
“新經濟”的想象空間是巨大的。在復旦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張軍看來,中國實體經濟走出“底部”的辦法有很多,空間也很大。比如,從投資角度說,已經有專家為中國經濟增長提出了具體建議,即在國土整治、生態(tài)改善、治水調水、沙漠改造方面,加大投資力度來擴大經濟發(fā)展空間。這些思路和方案,有可能真正實現后金融危機時代中國依靠內需實現大發(fā)展的目標。
而為了配合這樣的長期投資,中央政府及各級地方政府的融資結構必須調整。北大光華管理學院提供的數據顯示,中國現在整個政府債務占GDP比重大約在50%~90%之間,遠低于日本的550%,美國的270%和歐盟的300%,只要經濟增長平穩(wěn),爆發(fā)債務危機的可能性較小。
張軍建議,如果允許有條件的地方政府自主發(fā)債,并在政策上加快形成地方債為主的國內債券市場,地方政府的融資能力就會擴大,并且不增加銀行系統的風險。過去20年,中國地方政府已形成巨大規(guī)模的優(yōu)良資產,這些資產包括了能產生現金流的國有資產和公共基礎設施(如交通設施和道路等),也包括了大量有形的建筑物以及土地資產。這些資產的資本化和證券化,將為地方政府帶來巨額的基金或固定收入。一旦地方政府的資產負債表獲得改善和再平衡的機會,融資能力會大大擴展,融資成本就會下降。
“債券市場的擴張和發(fā)展,應成為中國金融部門改革和資本市場發(fā)展的主攻方向”。他說,“這步棋走對,全盤皆活”。
莫泰山則稱,即便人們對中國“新經濟”寄予厚望,但目前股市的表現似乎過于分化。“創(chuàng)業(yè)板企業(yè)高企的估值透支了未來的投資機會,站在目前這一位置,我們更愿意關注主板可能出現的底部。”他說,這個底部何時確認,“需要等待,需要耐心”。